雖然明知高考無望,在看完高考分數之后,失望,更確切地說,對未來的茫然,還是讓我說不出話來。我、志遠、王杰和葉文進,推了自行車,就這樣,沉默著,漫無目的地往前。我們四個,都是學校油印文學刊物《雛鳳》的骨干。
太陽火一般烤著,無邊的麥田里,麥子已經熟透了,中午的田野寂寞空闊。遠遠望去,幾個稻草人有氣無力地站著,穿在身上的破布褂子,低垂著,一動不動。這條路是我們幾年來,每天走的路。只在幾個月前,我們還是你追我趕,大聲笑著,喊著,一只手騎著車,另一只搭在別人的肩上,飛一般向前。而現在,活力與朝氣,仿佛已離我們而去,大家懶懶地,無力地,像是在掙扎著往前。
要到志遠家的時候,我們停下來。在前面的麥地里,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在割著麥子。她坐在一只草把上,割上幾刀,向前挪一步,再割幾刀。是志遠的媽媽。我們沒法停下來,悄悄騎車滑過。走過去了,又拼命踩著腳踏。沒有誰想回家,只想走得遠些,最好再也不用回來。
天黑了,半夜了,終于踩不動了,我們爬到田邊一個高大的麥秸堆上,躺下來,望著天上的星星。一夜,什么都沒說。
父親四處借債,讓我到縣城里去復讀。我說,不讀了。我想,除了上大學,還有我的路。我愛文學。我背了爺爺留下的鋸子、刨子和一把斧頭,去無錫投奔一個遠房堂叔。想到城市里尋找我的夢。
無錫,是18歲的我,去得最遠的地方。剛到無錫的那段時間,我就舉著個寫著“木工”兩字的小木牌,傻傻地蹲在路邊。
木工做了幾個月,堂叔又介紹我到江南大學的一家制作公交站牌的工廠。我的工作就是在這些龐大的鐵架子上,一遍遍地刷上油漆。休息的時間,我常去圖書館門口轉悠??墒沁M不去,我不是大學的學生。后來,我終于找到一個去處,中文系有個賣書的書店,叫做“江南書屋”。
空閑的時間我就去書屋看書。書屋里的老師對我慈愛地笑笑,聽任我看,并不要我購買。時間長了,老師就問我,愿不愿意到書店來,當店員,兼搬運工。
第二天我就來了。興奮地踩著三輪車,從遙遠的書店拖來滿滿一車的圖書。老師讓我在書店的倉庫里清出一塊地方,鋪上木板,當我的床。書屋其實是由一間教室改成的。教室被高大的書柜隔成兩半,前面一半開店,后面一半做倉庫。這一夜,我幾乎把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撫摸了一遍,興奮得無法入睡。
兩個月后,我就寫出了第一篇作品,登在《無錫日報》上。我以為我已經成了一個作家,人生從此即將改變。誰知道,高考落榜后的人生才剛剛開始。
在這之后,一個沒考上大學成了民工的我,流浪了十年。從無錫到廣州,從佛山到珠海。從上海到北京,再到南京。一路上,在夜半無人的時候,我經常會怨恨自己沒有考上大學。第二天,又懷抱著對文學的愛趕往下一站。
高考離我已經二十多年了。因為時光,因為境況的改變,高考的痛慢慢成了隱隱的憂愁。與這個痛對抗的,并終于打敗它的,是我對文學的愛。雖然我至今也沒有成為一個作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