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夏天的陽光格外燦爛，只是我和澤所在的那個角落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。上課、下課都無關(guān)緊要，每天依舊重復(fù)著幾個詞——哥特搖滾、Nightwish、涂鴉……

老金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，戴著一副眼鏡，下課喜歡把頭轉(zhuǎn)向我們，微笑，然后鏡片反射出強烈的光，灼傷我和澤的眼睛。

老金是從鄉(xiāng)下轉(zhuǎn)來的，眼神中除了對城市的茫然，還有從骨子里滲透出的淳樸。澤說，不知道為什么，老金的笑容總能讓他感到溫暖，而溶解在溫暖中的是一絲從心底里溢出的寂寞。

老金剛轉(zhuǎn)來的時候沒人叫他老金，班主任只在黑板上龍飛鳳舞地留下兩個字。我瞇著眼睛才看清是“程驀”二字。

程驀剛來時沒什么朋友，成天戴著他那破損到一定程度的MP3趴在桌上一副享受樣兒。澤問和程驀同桌的那位女生他在聽什么歌，那女生說是《十二樓的莫文蔚》那張專輯里的。一向?qū)Ω缣負u滾之外的音樂極度鄙視的澤和我當時就差點沒笑趴下。我說人家和我們大大不同。而程驀完全沉浸于他的世界中，連個頭也不回。也許就是他這么一聲不哼久了，我才想到“沉默是金”這樣的話。

于是，我們開始叫他老金。

澤這個星期請假了，上星期他就一臉矯情樣，說是因為家事。我說：“你走了我找誰說話呢？”澤說：“你語氣這么肯定我還能說誰？大不了……他!”我看到他正指著老金，就用前排女生的筆盒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背，附加一句“你給我死開”，然后迅速向教室外跑。

沒有澤的第一天，我就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這個學(xué)期以來，除了澤以外，就只記得老金眼鏡反射過來的強光。每次在草稿紙上隨意畫上《圣斗士》或《火影忍者》上的人物時，都會習(xí)慣性地移到左邊。聽到一首新的搖滾就下載到MP4，第二天就在教室門口吼：“鐘離澤，你看哥們給你下了什么!”然后一教室的人都很茫然地望著我……當老金習(xí)慣性地回過頭時，我再也沒有感到那兩道反射光線的強烈，只是感到一種從寂寞中漫卷而來的溫暖，從左手輾轉(zhuǎn)到右手。

第二個星期澤回來了，我大叫著“歡迎哥們歸來”，換來的卻是一個冷眼。我問他為什么，他只是哼了一聲，于是我們一天都沒有說話。

第二天，澤主動找我說話，只是和平

時那些無關(guān)，也不是道歉。他說：“我爸和我媽要分開了，怎么辦？”

“沒關(guān)系的，”我輕聲說道，“大人都這樣，吵幾天就和好了，我爸我媽以前就這樣過……”

“可是他們連離婚手續(xù)都辦妥了?！睗傻穆曇糸_始上揚，同時，眼神逐漸黯淡下來。

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言辭來安慰他，難道跟他說我在我爸和我媽鬧離婚的那會兒在左右肩上分別刻上“DAD”和“MOM”么？再堅強的孩子面對這種事也是會在背地里哭的。這時我倒挺羨慕老金，可以成天那么單純地笑。

現(xiàn)實就是現(xiàn)實，無論你裝得再怎么脆弱，再怎么矯情。澤的父母最終還是分道揚鑣了。澤并沒有選擇跟誰，原本彌漫著溫馨氣息的房子被他爸爸一氣之下給賣了。他得到的只是一堆鈔票，隱藏在那堆紅色中的卻是一種極致的悲哀。老金聽說澤無家可歸，倒是很慷慨地讓澤去自己家暫住。

老金和他爺爺住在南郊附近一條巷子的盡頭，那座樓一共有十二層，樓道兩邊墻上連盞燈都沒有，無論從內(nèi)還是從外看，都顯得很破舊，到了晚上像極了鬼樓。

老金家住在最頂層，因為沒有電梯，只能走上去。于是，我第一次幫澤拎東西上去就累得夠嗆。

當時老金就在一邊很詫異地叫道：“你一個女生拿那么重的東西怎么行??？”

于是澤就說：“那就是本人鐘愛的一堆模型，你甭?lián)乃?，累不死的，她其實不過就是個……”

最后一句話被我用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。

從這以后，我、澤和老金三個人的關(guān)系就鐵了起來，只是老金還是丟不下那個存滿莫文蔚歌曲的MP3，也接受不了我和澤迷戀著的哥特搖滾。

A市的冬天，空氣中的水分仿佛被誰抽走了，每個人都在不知不覺中用舌頭滋潤干燥的嘴唇。

就在這樣的季節(jié)，澤的生日降臨了。

我本想送澤一張Nightwish的專輯，但老金說，澤現(xiàn)在需要的是安慰，他是一個受了重傷且尚未痊愈的孩子。

于是我對老金說：“我們?nèi)ジ咚俟愤吷虾染瓢?，好幫他解解悶?！?/p>

老金當即就大聲沖我說：“你瘋了啊你——”

這時澤走過來說：“這樣挺好，就這么定了?！?/p>

老金嘀咕了幾聲便不再哼聲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