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這位年輕母親的邂逅,是四年多前在赤水河畔的丙安古鎮。盡管已經過去了許多時日,但她躬身背著磚簍蹣跚在山路上的造型,一直定格在我記憶的屏幕上。
那是一個初夏時節,赤水河兩岸綠樹飛瀑、雨霧晴嵐,汲足了生命漿液的各種樹木一片生機盎然;汛期來臨,渾濁的洪峰咆哮奔騰,回回漩漩,形成一個又一個碩大無比的漩渦。走出古鎮,我們沿著河邊泥濘山路匆匆而返,可思緒一直在當年纖夫號子、石達開攻鎮為據、中央紅軍斬關奪隘的許多冥想之中打轉呢。這片偉大的土地上,真是個引無數英雄競折腰。
這時,天上又下起了密如麻腳的毛毛細雨。雨煙中,我看見前面數百米處索橋邊,站在一位個子不高但身材窈窕的女子,身后的竹簍擱在橋欄上,正沐浴在山雨的吹洗之中。在遠處連綿的披綠的群山映襯下,索橋隨風輕輕地晃悠,獨站橋頭的身影格外顯眼突出,黑色的衣衫被風灌得鼓鼓的,顯得那樣的濃重,又是那樣的飄逸。
映入眼簾的一切,猶如一幅濃墨的山水畫,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頭,也牽快了我的腳步。
六月天,孩兒臉。當我們一行不知是出于避雨的本能,還是懷有賞美的心切,疾步向橋頭走去的時候,突然間風停雨歇,并不刺眼的陽光又從云層中射了出來,雨后的山川那樣的清晰。
來到橋頭,我似乎聽到了那女子勻稱而溫馨的呼吸聲。抬眼而視,近在咫尺的原先那個身影擊碎了我原先的想像,花白的頭發蓬松而盤,額上深深的皺紋鐫刻著歲月的滄桑,那身對襟式的衣服上散落著許多紅色的磚灰,惟有那雙大大的眼睛透出堅毅剛強,馱在身后的裝滿紅色磚塊的竹簍還擱在橋欄上。
同行的一位朋友不知是出于好奇還是同情,脫口向她問道:“老人家,你背這么多磚干什么?”“送到山上去,人家用來蓋房子。”她很自然地回答道。幾句寒喧,多少有點拉近了彼此的距離,我們便與她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:“送一趟能掙多少錢?”
“一簍只裝35塊,一塊8分錢。”
“來回一趟要走多少時間?”我們有點迫不及待。
“大概四十多分鐘。”她回答得還那樣自然。
“一簍子磚塊有多重呀?”同行的一位猛追問她。
“能有個七八十斤吧。”她的眼睛頓時放大了一倍。
話聲剛落,我差點“哇”地叫了起來,真是令人難以想像,硬邦邦的七八十斤的磚塊,馱在一個上了一定年紀的柔弱之軀,還要爬上崎嶇的山路。這種負荷與載體極不勻稱的感覺,使多少有點探由溯源秉性的我,不再顧忌地打問起她的近況:“你今年多大歲”?“43歲了,屬虎的。”她平和的回答中,頗有點被幾多歲月磨礪過的成就。
“嗯,農歷九月份的。”
哇!這話一下子把我噎住了。眼前的這位婦女竟然與我同年同月出生,端詳其面相和神態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是我的同齡人。茫茫人海,真是無巧不成“文”。此刻,我便向剛才稱她“老人家”的那位瞪了一眼。
有意的閑聊中,我了解到她有個女兒,去年考上了海南一所高校,成績一直很好。孩子很爭氣,就是家境實在太貧寒,除了種地沒有其他收入,只好與丈夫靠背磚掙錢供學。
“既然家里如此困難,為何不把孩子留在身邊干些什么呢?”盡管我是探測地區性詢問,但覺得臉上還是火辣辣的。
“那怎么能行呢!女兒只有學了本事回來,我這個當媽的以后才能不用背這個簍子了。再說了,我們襯里還沒有幾個上大學的娃,城里也不缺這幾個,可我們這里以后還少不了他們呢!”這話聽似“正統”,但絲毫不感做作,反而覺得是那樣的自然,就像從心間淌出的一股涓涓清泉。
由于匆匆趕路,又怕耽誤了她當天要完成的“指標”,我們只能打住了與她的攀談。
走到索橋的對岸,我回頭凝望,只見她彎著身子,背著磚簍一步一步地向山頂上爬去,每登上一個臺階,右手撐著膝蓋,左手還拿著兩塊磚頭,大概是為了減輕背上的負荷。不過,她的腳步是那樣的沉著、穩健、堅定,因為這磚簍里,馱著她為女兒所掙的學費、馱著她美好的未來,也承載著這位母親心中的天,心中的地!
眼前的一切,使我條件反射般地想起了自己時常在夢中相見的白發親娘,想起了朱德元帥那篇《母親的回憶》中的那位慈愛的母親,想起了那些沒有見諸報章、沒有聽過“母愛”兩字卻一直在捧出母愛的母親們。正是她們用最原始、最本能、最純潔的感情,滋潤了人們五彩繽紛的童年之夢,輕盈著多少熱血兒女拼搏騰飛的翅膀;正是她們用最原始、最本能、最純潔的感情,減輕了多少世俗的壓力,加重了這個蔚藍色的星球的秩序的力量……
駐足遠眺,遐想不住,轉眼間那個身影越來越小,時現時隱,幾近消失。山川無言,嘉木無言,最經久的綠蔭,最不朽的意志和最真摯的情感,往往就含蘊于無言。
此刻,我仿佛感到身內的天地與身外的乾坤已融為一體,而身外的乾坤是那樣的深邃、廣袤、清朗、溫馨。千百萬只鳴蟲鼓著詩與音樂的翅翼,奏出了我心靈天地間那個最熟悉樂章:
“這個人就是娘
這個人就是媽,
這個人給了我生命,
給我一個家!
不管我走多遠,
不論我在干啥,
到什么時候也不能忘咱的媽。”
下一篇:翁瑞午簡介 翁瑞午與陸小曼的關系